陈江河原本以为，跟宋宝华这种在雪砬子县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土皇帝见面，怎么着也得是在他某个隐秘的私人会所。

美女环绕，雪茄洋酒，那才符合身份。

再不济，也该是依山傍水的荷塘别墅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，旁边还得有几个穿着开衩旗袍的美女伺候着。

然而，车子七拐八拐，最终停在了雪砬子县城边上一条有些年头的街道。

街道两旁，挤挤挨挨的都是些小门脸的饭馆和摊位，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油烟味。

此时恰逢中午饭点，街道上人来人往，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工人，或者是在工地上干活的汉子。

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露天的塑料桌椅旁，呼噜呼噜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，不时爆出一两句粗犷的笑骂声。

这地方，烟火气是足了，但跟“三宝集团董事长”这个头衔，实在有些格格不入。

曹查理堆着职业性的笑容，指引陈江河下了车，他们走进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板面摊位。

摊位不大，几张油腻腻的矮桌，配着同样油腻腻的塑料凳子，桌面像是包了一层厚厚的浆。

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，正背对着街口，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，他手腕上那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金表，放在这个环境下都有点像假的。

听到脚步声，男人并未回头，朗声说到：

“老高，两碗面，加卤蛋，豆干多放。”

摊主是个五十来岁，腰上围着脏兮兮围裙的汉子，闻言赶忙应了一声，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。

直到陈江河走到近处，西装男才缓缓抬头：

“你好，陈警官。鄙人，宋宝华。”

陈江河拉开对方桌子对面的塑料凳，坐了下来，从容不迫地说：

“宋老板，三宝集团的董事长，雪砬子县优秀企业家名单上年年都有您的大名，谁能不认识。”

宋宝华呵呵笑了一声：

“知道为什么我要约你在这儿吃饭吗？”

陈江河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，等待下文。不多时，摊主老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板面走了过来。

这是一种很辣的大碗面，面条宽厚，红油浓郁，上面铺着几片卤蛋和满满的豆干，不习惯吃辣的人根本受不了。

宋宝华把其中一碗推到陈江河面前，又递给他一双一次性筷子：

“大概是十年前，我们兄弟三个还在这条街上讨生活。那时候，为了能活出个人样来，我开了个路边的大排档，两个弟弟给我帮忙打下手。中午忙完了，就来老刘这儿，一人一碗面，加面加辣，再加个蛋，那就是顶好的伙食了。现在生意是做大了，名头也响亮了，可兄弟三个，想凑在一起吃顿这样的面，却难了。”

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，仿佛真的在感慨世事变迁，陈江河冷笑一声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表演。

“宋老板这是跟我玩上忆苦思甜了？兄弟三个凑不齐，那也得自己找找原因吧。”

陈江河拿起筷子，却没有动那碗面，只是用筷子尖轻轻敲了敲碗沿：

“你二弟宋宝玉，因为强奸和故意伤害罪，把人家打成瘫痪，现在还在号子里蹲着呢。还有你那个宝贝三弟宋宝庆，前些日子把人从楼上扔下去，至今不见人影。宋老板做哥哥的，不知道好好管教弟弟，真想兄弟团聚，让他们别出去为非作歹。”

宋宝华听了这话，非但没有生气，反而哈哈大笑起来，引得旁边几桌食客都投来异样的目光。

“哈哈哈，陈警官果然快人快语，名不虚传。怪不得年纪轻轻，就能坐上副局长的位置，这股子作势，确实比一般人强硬得多。可是你知不知道，你能当上这个副局长，也有我宋某人的一份功劳？”

陈江河眉毛微微一挑：

“哦？这我倒是真不知道，愿闻其详。”

宋宝华故意卖了个关子，端起面碗，呼噜噜地大口吃了起来。别看这碗面分量不小，他三下五除二，几口就吃了大半碗，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
他吃面的样子，确实还带着几分当年在街边讨生活的影子，狼吞虎咽，可惜，那也仅仅是影子而已，如今的他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碗板面就能满足的小县民了。

“还记得那个在监狱里，想要对苏易下手的囚犯吧？你以为，苏易那小子真的命这么好，正巧就能被同监的狱友给救下来？不妨告诉你，救下苏易，把那个凶手打成白痴的，是我的人。”

“你的人？”

宋宝华微微一笑：

“如果不是我的人一直在监狱里盯着苏易，他那种没根没底的倒霉蛋，早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死了，尸体都凉透了。他要是死了，王家父子那些破事，可就没那么好定了，你这个副局长，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当上。”

宋宝华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，在陈江河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，他这才明白，为什么自己在调查王文武的时候，后半段的进展会那么顺利，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。

原来，是宋宝华在背后悄悄使了力，清除了障碍，他看着宋宝华，眼神复杂：

“宋先生，你好一招弃车保帅啊。先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跟了你多年的袁姝丽，让她顶了紫玫瑰的雷。接着又把王文武推出来，让我顺顺利利地把他送进去，避免调查的火烧到你自己身上，伤及你的生意根基。”

“真不愧是雪砬子县的知名企业家，连情人和所谓的政府官员，都是随手拿来当做交易的筹码，我佩服。”

听一个人的话要听他没说的那部分，宋宝华能做到如此快速地切割，身后必然有一个手眼通天，知晓全局变化的幕后依靠。

宋宝华脸上的笑容依旧，慢条斯理地说道：

“想不当筹码，就要有能掀桌子的实力，或者，有能稳坐牌桌的资格。”

陈江河眉头一皱。

“你说人话。”

“我看得出来，陈警官你是个人才，王文武那种货色，给你提鞋都不配，所以，我想跟你合作。”

“合作？宋老板说笑了，我一个吃公家饭的小警察，跟你这位日进斗金的大老板，咱们俩怎么合作？”

宋宝华脸上的笑容更盛了，自信满满地说：

“很简单，以后这雪砬子县，乃至整个锈河市地面上，白道上的事情，你陈警官说了算。下面的生意，我宋某人来管，要政绩我给你，要资金我提供，上面的关系我也能帮你打典，只要你对我弟弟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咱们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。”

他指了指陈江河那碗面：

“王文武那种傻瓜，空有野心，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脑子和手段，他们父子的死是早晚的事。但你陈警官你年轻，有能力，有魄力，更有前途。只要你愿意点这个头，凭借你的能力，再加上我的资源和人脉，在这雪砬子，不，在整个锈河，我们说谁有得吃，谁就得有得吃；我们说谁该滚蛋，谁就得乖乖滚蛋。”